药山寺

明影法师：禅修中的调心

2025 年 05 月 17 日

2021年于柏林禅寺文殊阁

很高兴能利用晚上的时间，跟大家来讨论禅修中调心的课题。对于今晚的分享，我也反复征求了很多法师的意见，尤其是年轻的法师，他们建议最好是多问答。孔子也讲：“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事实上，不管是佛教的传法，还是中国的古贤或西方的古哲授课，多采用问答形式。所以，希望今天每个学员都积极参与，把你们的问题准备好，我们用更多的时间来互动交流。

现代人修道的最大障碍

大家还记不记得二十号晚上，大和尚问过我一个问题：现今时代年轻人禅修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我怎么回答的呢？（众答：手机）其实，我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要回答好这个问题需要时间，所以今晚我再展开一下。

科技发展到今天，手机作为先进的通讯工具，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但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手机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种生活现状，这与历史上的任何时代，都是不一样的。大家知道，科技本身就是运用人的理性，不断满足人们的欲望而发展到今天的。当今时代科技非常发达，人的种种欲望、需要，特别是物质方面，可以被非常充分地满足，但是满足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是我们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复杂、纠结，以至于到了抑郁的程度。所以，欲望的满足并不能使我们身体健康、心灵自由。

因为我们最终关心的是心灵的智慧、生命的安顿，所以我们聚焦到文化、人文领域。几千年来，世界处于农业社会或传统社会，由于科技的发展，最近两百多年，快速进入到工业和信息社会。那么这期间，由于世界、社会给我们的熏陶，在生命这个课题上，我们大致呈现出哪些特征或者说现代性呢？我不是学者，不一定很严谨，大致概括一下：首先，追求个性的自由，比如自由意志，肯定自我价值，肯定欲望、本能；然后，就是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充分竞争、博弈；最后，就是理性思维，它的高度运用，发展了科技，促进了物质文明，但是刚才讲了，这也把人们的欲望培养得越来越复杂。

如果站在佛教的角度来看，以上这几个特征，几乎都是不利于修道的。所以，当今时代年轻人禅修的障碍是什么？事实上就是刚才讲的当今时代种种文化内涵或现代性，而手机只是这些文化内涵反映出来的其中一个点。
为什么这么说呢？佛教认为，“法轮有三不到处”，佛法到不了三个地方：我慢高山，密见稠林，爱欲淤泥。我慢高山，就是自我意识很坚固，充分肯定自我意识，追求个人自由、自身利益，乃至把自我放大到全球，引发全球竞争。在主流文化范围内，几乎讲的都是利益，都是个人自由，而没有全球责任的担当。这是整个人类面对的一个重大危机——我慢山高，把自我放大到了全球。

密见稠林，比喻我们的各种思想、知识、心理结构极其复杂，就像密林一样，走不进去。我们从小就受到非常严格的理性思维训练，掌握了大量知识，头脑塞得满满的。这个时代，大家看待同一个问题，往往观念非常之对立，谁也说服不了谁，几乎就没有能力再去接受新的、不一样的观点。为什么呢？心非常坚固，已经塞满了，无法接受不同的意见，也无法让智慧发生。密见稠林，这也是佛法到不了的地方。

至于爱欲淤泥，是因为我们的物质不断地丰富，欲望不断地得到满足，但又产生新的、更大的欲望。欲望就像泥潭一样，让我们越陷越深。

所以当今时代的主流文化呈现出来的主要特征，事实上就是佛教经典所讲的法轮三不到处——我慢高山，密见稠林，爱欲淤泥。当人类围绕着这样的文化属性，全力以赴地发展了几百年以后，此刻再让我们回过头来修道，调伏欲望，打开心灵智慧，获得禅修的快乐、心灵的自由，这又何其困难。

以上，算是对大和尚那天提问的一个展开回答。

舍利弗尊者修道的故事

当今是修道最难的时代，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很难让道心生起来。这个时代，每个人修行都有自己具体的问题，但究其根源，我的问题跟大家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同样的时代背景下，受相同的科技教育的影响，面对同样的文化特征或现代性的束缚。想要把这些都放下，超越它们，是一个千难万难的挑战。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我刚上大学不久，大概是八六年前后，当时还不知道有佛教，在学习大量西方课程的过程中，我忽然间意识到，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图书馆里有看不完的书，各种学问都很丰富，但是这些都局限在人类特有的经验范围内，没有丝毫的超越性。当时我就失去了继续深入学习的兴趣，下意识地转过来探索武术、气功等。毕业以后才接触到佛教，一接触就如获至宝，才发觉自己找到了喜欢读的书。之前读书都是应付考试而已，佛教的书可以坐着不动一读几个小时，才有了忘我读书的体验。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学佛也三十多年了。但是，很惭愧地告诉大家，刚才讲的那些文化属性对我的影响，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它，我依然处于艰苦的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早期阶段。所以说大家一定要发长远心，否则恐怕没有办法解决它。尽管师父们的禅修课讲得很好，你们也很聪明，但由于这个问题的难度，如果没有长远心，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么你将会一再地受挫。在《童蒙止观》中，智者大师讲，即便是一生勤苦修行，一无所获，也没有一念悔心。你要有这样的态度才好学止观。

刚才我讲的是难度，但同时我们一定要把握住今生非常宝贵的能够改造我们生命状态的机会，去面对这个时代的种种挑战。我们来参考两位古代圣者的成功案例：

第一个例子是舍利弗。舍利弗是佛陀最上首的弟子，在佛陀时期，身为第二佛陀，有些国王对舍利弗的崇拜胜过佛陀。佛陀传法的后半段，舍利弗担当了主要的教学任务，他极其善于把一个凡夫培养成初果圣贤。
舍利弗出生在一个国师家庭，他母亲有一个哥哥，之前每次哥哥跟妹妹辩论，都是哥哥赢。但自从他母亲怀上舍利弗之后，哥哥就再也没有赢过。哥哥说这个孩子以后不得了，在胎中我都辩不过，然后他就发愿去求道，以便之后有资格面对这个外甥。

等到舍利弗八岁时，他在古印度参加国王组织的辩论赛，独占鳌头，获得了冠军。到了十六岁，他跟好友目犍连去看戏，看到一半觉得没意思——人生如幻，没什么好追求的，不值得，于是两人就离家去修道。他们拜访了当时印度最优秀的那些宗教家、哲学家，最后拜在了一位最有影响的老师座下，很快就把那位老师的学问学光了。但两个人并不满意，发愿继续寻找明师。

有一天，舍利弗走在大街上，忽然看到一位年轻的沙门，举止安详，特别庄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详的修行人在路上托钵乞食，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他相信这个人一定有智慧，与众不同，于是就尾随着他。等这位尊者乞完食，准备坐在路边的树下用餐时，舍利弗就过去把自己的衣服铺在地上，请尊者坐下用餐，自己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尊者用完餐后，舍利弗就向他请教，您的师父是谁？给您讲过什么法？您能跟我分享一下吗？尊者回复舍利弗，我的师父是瞿昙沙门，这是当时人们对释迦牟尼佛的称呼。他说师父讲的法非常之珍贵，非常之微妙，如果你想要学习，我可以引荐你去见他。结果舍利弗很着急，说你能不能先把你师父讲的跟我分享一下。这位尊者就是佛陀最早度化的五比丘之一的马胜尊者。于是，马胜尊者就给他讲：“一切诸法本，因缘空无主。息心达本源，故号为沙门。”听完之后，舍利弗当下就证悟了初果，他欢喜踊跃，告别了尊者，回到了住处。

这时，他的好友目犍连说，你今天瞧着与众不同，生命焕然一新，一定是见到高人学到了智慧。于是，舍利弗就把他听到的偈颂讲给目犍连听。目犍连说，太好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舍利弗又讲了一遍之后，目犍连也证悟了初果。什么是证悟初果呢？就是破除了自我意识，进入了圣者之流，转凡成圣的第一步完成了。于是两个人欢喜雀跃，想要带着原来的老师和同学一起去见佛陀，但是老师坚持不去，于是舍利弗和目犍连只好带着老师身边一半的人来到佛陀身边，这些人就是佛陀座下长随的一千二百五十位大阿罗汉当中的二百五十位。这就是舍利弗最初的悟道因缘。

这个公案非常经典，你看舍利弗八岁就在辩论中独占鳌头，他的理性思辨能力是无与伦比的。十六岁时，舍利弗风华正茂、家世显赫，但他不为世俗生活的欲望所动，离家修道去了。他到处拜访老师，经过深入的学修，对欲望的调伏、禅定的修习以及思维理性的辨析，都很成熟了。但是，如果没有马胜比丘给他讲佛陀的核心般若智慧，他也不得解脱。所以舍利弗证得初果的关键，是智慧的启发。

这四句话高度概括了佛陀的核心智慧：“一切诸法本，因缘空无主”，万事万物都没有真实独立的自体性，都是因缘所生的、没有主宰的、没有实体的，是幻化法。不管是世界还是我们的自我，根本就不存在。自性执是我们凡夫的根本执著，佛教讲“放下，不要执著”，主要指的就是放下自性执，也就是外不取世界是真实实有（法执），内不取真实有自我（我执）。当我们内外都不去执取时，我们妄心的运作就停下来了，就是“息心达本源”。妄心如何运作？妄心是生灭心，是执取心，也叫缘虑心。它一定有对象，要么是名词概念，要么是思维，要么是形相。总而言之，我们的心不可能没有对象，心一动，对象一起，我们一定认为它是真实的。当我们有了“因缘空无主”的智慧，能够放下，妄念就能够停下来，才能“息心达本源”。什么本源呢？真心。

通过舍利弗尊者的例子，可以看到正见在心灵智慧开发中的关键性、重要性和不可或缺性。

罗睺罗尊者修道的故事

再讲一个罗睺罗尊者修道的故事。

佛陀曾经全面深入地学习过古印度的宗教、哲学，以及各种传统的修行方法，乃至于苦行，但这些都解决不了他心灵安顿、生命自由的问题。于是，他放下了这一切，一个人在菩提树下经过七天七夜完成了觉悟，通达了宇宙人生的真相及其规律。所以说，佛教起源于佛陀的无师自悟，跟古印度的宗教、哲学几乎没有关系。因为佛陀成道的特殊性，我们凡夫很难以佛陀的修道经历作为榜样。但是有一个人，我觉得可以作为榜样，他就是佛陀的儿子罗睺罗尊者。

罗睺罗一出生，佛陀就出家了。他的爷爷是国王，他是典型的“官二代”，在极其优越的环境中成长。从某种意义上讲，罗睺罗来自单亲家庭，是一个问题家庭的孩子。十几年后，佛陀回到王宫，这时他出家前的王妃耶输陀罗，让孩子向佛陀要遗产。佛陀说，那好，你跟我走，我把我的遗产给你，于是就把罗睺罗带到了僧团，让舍利弗给他剃度出家。罗睺罗成为佛教教团的第一个沙弥。一个十几岁的宫廷长大的孩子，出家了。

但罗睺罗显然是个问题少年——十几年生活在王宫中，懒惰、喜欢撒谎等毛病都有。这是常情。刚出家，他的毛病也不可能马上就改掉。有国王来拜访佛陀，在门口碰到罗睺罗，他却告诉国王，佛陀出门了，今天不在，你们回去吧。人家辛辛苦苦顶着烈日来见佛陀，结果让他一句话就给支回去了。撒谎的情况一再发生，佛陀就责罚罗睺罗到一个没有人的精舍里去反省，然后又去批评他、指导他，要求他认真持戒。从此以后，罗睺罗开始严格地落实一个沙弥应有的戒行。先从戒学开始，端正言行，就是佛陀最初传给罗睺罗的心法。

等到罗睺罗成年以后，他受了比丘戒，修行更加用功，持戒也很清净严谨。但是，当他看到佛陀身边的弟子，很多都是阿罗汉。有的弟子来了之后，听到佛陀几句开示，就能够转凡成圣，而他作为佛陀的儿子，出家修道十多年了还是凡夫。他特别希望自己马上也成为圣贤，就非常急切地去见佛陀，请佛陀传给他解脱法，帮助他证入圣位，获得心灵的自由。

佛陀说，不要着急，有几个新受戒的比丘，你去给他们讲讲什么是五蕴。五蕴就是色、受、想、行、识，这是佛教世界观一组非常重要的概念。讲了一段时间后，罗睺罗完成了授课任务，又来急切地向佛陀求解脱法门。佛陀说，不要急，你再去给他们讲讲什么是六入。六入也叫六处，除了六入，还有十二入，也叫十二处。内六入，是眼、耳、鼻、舌、身、意；外六入，是色、声、香、味、触、法。内六根对外六尘。佛陀让罗睺罗继续去授课教学。他把这个课程讲完后，又来向佛陀求法，佛陀让他继续讲十八界。十八界就是在内六根、外六尘的基础上，再加上根尘相接产生的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授完课后，佛陀又让他继续去讲缘起法，讲“一切诸法本，因缘空无主”。经过不断地授课，不断地思考，罗睺罗终于不急于向佛陀求解脱法门了，因为解脱的关键全在其中。从此以后，罗睺罗的解脱知见就成熟了，知道了修行的关键在哪里，有了正见。于是他就不断地观心、观无常——“观心无常”是大小乘共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调心法门。

有一天，佛陀出去托钵，罗睺罗随行。因为从祇树给孤独园到城里，还有一段路，所以在路途中两人在非常安静地行禅用功。此时的罗睺罗，持戒很清净，道心很勇猛，解脱知见已经成熟。走着走着，佛陀突然回头对他说，罗睺罗，当观心无常。他听了之后说，是，世尊。继续默默地走，但是走了没几步就不走了。他说，佛陀您去托钵吧，我回去了。

为什么呢？接下来是我的理解和演绎啊。你想如果我们跟在佛陀身后，走在通向城里的林荫路上，想着父亲是伟大的佛陀，自己修行也不错，会不会有些许的自豪感呢？但这种自豪感与无常观不相应，所以佛陀提醒他继续“观心无常”。佛陀的色身是无常的，父子因缘是无常的，不应该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执著中啊。于是，罗睺罗就回到了他的禅房坐禅用功，继续观心无常。舍利弗托钵回来，看到罗睺罗在坐禅，于是指导他修一个观法。佛陀用完斋以后，也来到罗睺罗的禅房，看到他用功的状态，告诉他舍利弗尊者指导的方法不适合。于是，佛陀给他讲不净观、慈心禅、数息观，次第地深入，讲完后佛陀就离开了。接下来，罗睺罗尊者很多天没出门，精进用功，不久就证得了阿罗汉果。

这带给我们哪些启示呢？罗睺罗在王宫里长大，喜欢说谎，是个有一身毛病的孩子，后来才接受了佛陀最高明、最直接、最亲切的指导。所以罗睺罗的起点不高，他的修道历程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以参考的，佛陀教育的核心内容，调心的智慧，全在其中。首先，严谨持戒，打好基础。其次，把佛教的道理学明白，把佛教的世界观扎实地树立起来，建立正见，知道什么是修行解脱的关键。然后，观心无常，精进地练习，经过一段时间后，深入禅观，这叫微妙法门。所以佛陀的教法，分为解脱知见和微妙法门两个层次。

在罗睺罗深入禅观的关键时刻，如此卓越的舍利弗给他的指导居然是错误的。这说明对于禅修的指导，是很难百分之百准确的。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这也就意味着大家在学习当中，一定要有尝试的态度，一定不要简单，不要教条，要不断地尝试，灵活运用。《童蒙止观》《六妙法门》中，智者大师讲得就非常灵活、特别善巧，大家可以参考着来读。

我们是通过选ABCD或是判别对错是非这样标准的考试学过来的，现在要用非常灵活、善巧的思维来指导禅修修心，确实很不容易。我自己也是一样，还在艰难破除种种问题的过程中。

总之，针对我们已经受到的思维训练，以及文化背景、价值观，只有建立扎实的正见，指导我们系统、深入地修习止观，才有可能解决我们的欲望烦恼、种种邪见，进而帮我们破除我法二执，证入圣道。

关于“心”的探讨

今晚分享的题目叫“禅修中的调心”，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心是什么？

学员1：我觉得是当下心。
明影法师：当下的什么心？

学员1：当下禅修中的心态。
明影法师：禅修中的心态，你能再描述得细一点吗？我问心是什么，你回答的是心态，是吧？心态就是心的状态，是心的什么状态呢？

学员1：比如是平静的还是烦躁的。
明影法师：平静是定心，烦躁是乱心，是吧？你说的都是心的状态，或者说是心的相。但我问的是心是什么。

学员1：心我觉得应该是身体之外的。
明影法师：身体之外跟你有关系吗？这没关系，你怎么修啊？

学员1：所以是空的啊。
明影法师：是空的，那就不需要修喽？（众笑）

学员1：需要。（笑）
明影法师：那干嘛还需要，这不矛盾吗？

学员1：矛盾。
明影法师：就是啊，纠结，纠结。好，你请坐。后边有人举手。

学员2：之前有法师给我们说过心之流或意识流的概念，然后我觉得它们和心还有点相像，就是我们坐禅的时候随时产生的很微妙的细小的念头，这个念头的生灭转化吧。
明影法师：嗯，这也有点像心的状态。好，给男学员个机会。什么是心？紧紧盯着啊，什么是心？

学员3：我认为心是盛放外六处和内六入，包括法和你内心见解的一种容器。
明影法师：你这个回答挺专业的，《佛学大辞典》说“集起名心”，相当于阿赖耶识。嗯，好，但是我觉得好像还不是很满意。来，旁边的男生，近水楼台先得月。

学员4：我的理解是，第一个是有形的——我们的心脏。
明影法师：对，这叫肉团心。

学员4：第二个是无形的，我们中医上讲心主神明，所以心是主我们的意识、思维、情志这些的。包括我们人的大脑运转时，产生的想法，应该都是心。然后，还有一个状态是当下的心，就是你当下这一刻的心。
明影法师：对，当然不能离开当下，是吧？
学员4：对。
明影法师：好，你们讲得都很好。后面还有新的意见是吧？有新的意见可以继续讲，男女学员各给一个机会。

学员5：我觉得回答您问题的这个东西就是我的心。（掌声）
明影法师：嗯，你的回答很高明是吧，但是你搞清楚它了吗？（笑）好，这位女生。

学员6：我觉得是今天学的一个词叫关注力。
明影法师：什么？
学员6：包括已经逃跑的和在这儿的。
明影法师：真跑了吗？
学员6：会跑的。
明影法师：会跑吗？真跑了吗？
学员6：跑了之后还会再……
明影法师：你看跑了，这还有一个，还不是俩心吗？（众笑）好，请坐。

我觉得你们的回答都很棒。我不会给大家标准答案，因为我这儿没有。这个答案要靠每个人自己去研究，因为这是一个我们这个时代最被忽略的问题。我相信在学习、生活中，你们很少去研究这个问题。我们这个时代对外部的微观世界、宏观世界，以及对我们的身体，都很关注，对它们的认识相对古人来说，要清楚很多；但要想谈论心是不容易的。

接下来，我们探讨一下心有哪些异于身体、异于世界的核心特质，那才是心的定义中最最重要的内涵。它涉及到心与身的关系，身心与世界的关系。

我们先说身体与世界的关系。在我们接受的普遍教育中，世界是由一个大爆炸产生了宇宙粉尘，宇宙粉尘不断地演变，有了恒星、行星。其中一个行星，逐渐有了空气和水，然后在水当中有了生命物质，通过不断地演化，有了复杂的蛋白质形式，产生了低等生命，然后进化成高级生命，出现了猴子，最后进化到了人。这是一般科学知识里关于我们生命的认知。

但事实上，离开了身体说世界，一开始就错了。大家想过没有，我们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的身体看世界的经验，不但你我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不管他是多么卓越的科学家。刚才我们讲的十二入的问题，内六根、外六尘，注意“根、尘”两个字。当佛教讲世界的时候，包括日月星辰，整个宇宙，其他生物，乃至各种社会现象，这些对于个体来说都是尘境。然后，我们的根身与感知的世界，是一对概念。你不能离开了感知的主体扑到客体里面去研究，否则就离道太远了。所以我们是离道很远的一个时代。

六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世界观，注意，当佛教讲世界的时候，居然首先没有去研究任何一个外在的具体问题，而是直接讲六根对六尘，就把它全讲清楚了。佛教的前提是要以自己为中心，来超越这个世界。所以我们的身体是每个人的世界的中心。这是事实，不需要复杂的物理学知识与先进的仪器，你只要反省一下就能搞清楚。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的世界的中心，永远是唯一的，谁也剥夺不了。

当我们看星星的时候，我们的眼睛跟星光接触产生的视觉，这个视觉并不在星星那边，也不在眼睛这边。智者大师讲六根对六尘，产生六识。就是说我们的视觉从来没有把我们的根与尘分开过，是根尘共同产生的。也就是说，所谓的外部世界，从来没离开过我们能观的这个主观世界。如果一只蚂蚁在我们的讲堂里，那么它看到的世界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因为它的身体跟我们不一样。所以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唯一的主人，释迦牟尼佛、诸大菩萨，谁也替代不了。他来到我们的世界，也只能做客人。一个六入的概念，就如此深刻，具有颠覆性，所以要像罗睺罗一样，经常思考，准确地理解，转化为自己的价值观。

下面，我们再讲心与身的关系。我们的身体与世界接触产生了感受，这是心的作用。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直接看到身体和世界，而是我们心的状态分成了六根、六尘等种种妄想。这里有一个问题很重要，这个世界有自由性吗？日月星辰有自由性吗？日月星辰有感情吗？外部世界是没有感情、没有觉知、没有自由性的，它们冷冰冰地按照既定的轨道在运转。但是，我们身心一体的这样一个状态，有自由性，有感情，有觉知。这是我们的身心与世界的不同。身心是主，世界是从。

那么我们的自由性来自哪里？是身体赋予的吗？这是一个重大课题。《新华字典》解释“生命”这个词说，生物学上认为是蛋白质存在的一种形式。这个定义认为生命是由经过演化的复杂的高分子结构的蛋白质所赋予的。这是个错误的概念。人类对于这么重要的概念，居然下了一个错误的注解。一个冷冰冰的世界孕育了一个复杂的肉体，然后肉体里面产生了自由性、觉知性，这不符合逻辑。好比这瓶水，如果我们码得跟人的分子结构一样的时候，它就会有了感情，有了自由性，有了觉知，你觉得这成立吗？现在人工智能已经这么先进了，他会有真正的自由性和觉知性吗？不可能，因为那是生命特有的品质，这个品质不是身体赋予的。

接下来，我们探讨生命的自由性、觉知性是谁赋予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说是心赋予的呢？能得出这个结论吧？世界不存在这样的品质，我们的肉体也不具备这样的品质，我们的生命表现出的这个活力，是心的活力，而不是肉体的活力。自由性、觉知性是心的品质、特质。我们现在都认为这个活力是肉体给的，那就一定会过分爱惜这个身体。但是，有心的肉体是身体，没有心的肉体是什么呢？（众答：尸体）你们太聪明了，我搞了三十年才搞明白，你们竟然一下全明白了。（众笑）应该给大家鼓鼓掌啊。（掌声）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希望。（众笑）这就是心与身的关系。心是主人，身体是载体，身体只是我们的依附。也就是说，整个世界谁是主人？我们的心是主人啊。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乃至于身体、世界都是心的表现而已。关于这点，佛教有很多理论，你们可以慢慢学。

那么谈到心的表现，就涉及到心的种类。心有两种，一种是真心，一种是妄心。什么叫真心呢？真心就是真实的心，它具有绝对的自由性和觉知性。佛把生命的自由性、生命的无限智能，都打开了，所以说佛者觉也。谁觉悟了，谁就是佛，不仅仅是释迦牟尼佛。

真心的品质是自由性和觉知性，既然是自由性，就不是父母所生，不是上帝所造，也不是大爆炸所造，就意味着真心是永恒的。觉知性有主体性，主体觉知，就意味着它不能被创造，所以我们的心本来就是永生的。真心都有觉知性和自由性。刚才，你们讲的很多关于心的内容，都不是这个状态，没有这个内涵，所以都是妄心。妄心就会有生灭，有执取性，能够储藏、记忆、思维。它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能够行善也能够为恶，这就是我们妄心的状态。

所以妄心，就是没有认识心的自由性和觉知性的特质，没有把这种纯粹的特质打开的状态。它有种种的问题、迷惑。以天台的观点来说，妄心有两大类，一个是见惑，一个是思惑。所谓见惑，就是理性问题，属于认识层面，与第六意识、思维有关。思惑，实际上指的是我们的烦恼和欲望。欲望背后都有认识问题存在。

那么见惑，理性的问题是哪五个呢？它们被称为“五利使”，是束缚我们处于烦恼、生死轮回的五种错误认知，分别是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密见稠林中最致命的是什么？就是身见，执著实有我身。什么是邪见呢？拨无因果及其他不合正法的外道之见，都是邪见。边见，就是根本的错误认知，认为世界是有、是无等等，也可以说是根本的邪见。戒禁取见呢？是对于戒的错误认知，以及对于戒的执著。见取见，我的理解，是对于经论学得很熟，能够把五蕴、十二处等讲得很明白的这类人，他们不是拿正见去指导自己的禅观，而是执著于认知本身。这就是五种理性方面的错误认知，我通俗地讲了一下，没有展开。

思惑，就是贪、嗔、痴、慢、疑，又叫“五钝使”。解脱的关键，是先破五利使，再破五钝使；先破见惑，再破思惑，这是基本的次第。

刚才我讲到舍利弗尊者，依正见开悟，证入初果。罗睺罗尊者，依正见指导，深入修行。因此解脱的第一步，是正见的成熟。原始佛教修行的规律当中，古人也讲得很清楚，要亲近善知识，听闻正法，如理作意，法随法行，什么意思呢？就是要亲近有智慧的老师，不断地思维他讲的道理，然后用这个道理指导自己的生活、修行，做到知行合一，最后才能证入解脱。其中，树立正见，破除种种思想的误区，是入道的关键。这就是为什么我反复强调正见的关键性。

在这个邪见炽盛的时代，我们更应该提倡正见，否则谁也不可能在调心的问题上有所突破，哪怕有收获也都会非常微小，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我们凡夫的问题。所以，我给大家最重要的建议就是，以正见为引导，全面学修。要有长远心，几十年如一日，在二万五千里的长征中，才能不断地突破、突围。

问答环节
明影法师：好，现在开始我们进入到互动环节。

学员1：师父我想问一下，您刚才说了一个词叫做观心无常，观心无常是什么意思？

明影法师：就是观心无常的意思。（鼓掌）首先，关于无常，我说一个通俗的解释。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无常观。世界在变化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静止是假象，变化才是真相。修行就是观心的变化，观察我们情绪不断的变化。今天喜欢读这本书，明天喜欢读那本书；今天喜欢的人，明天会反感，为什么？因为心是无常的、变化的，这些属于生活当中可以观的部分。世界也是无常的，变化超乎我们的想象，你看郑州忽然间暴雨，大街小巷成了汹涌的河流。观世界风云变幻，观社会变迁，观我们情绪、思想的变化，这都是观心无常的内容。再深入一些，心无常，无的是什么呢？无的是常，常就是不变的东西，什么才能不变呢？绝对真实的东西才不会变。这要比观变化更深刻一些。于是，对于我们坚固执取的一些错误的想法，你就应该有信心放下它，因为它并不是绝对的，不是永远坚固的。当我们对生灭无常有了真实的体验以后，就能够放下对身心世界的执著，息心达本源。

学员2：您好师父，我想问一下，烦恼这东西能根除吗？

明影法师：当然，请坐。烦恼这个东西，从来就没有真实过，所以理论上讲，很容易根除。甚至我可以告诉大家，只要你不增加它，它自己会消除，为什么？因为它是无常的。有个很著名的故事，一位印度国王，他最珍爱的妃子去世了，国王希望能为王妃建一座华美的陵寝，里边有水晶棺，这样从他的宫殿望出去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爱妃。这么浩大的工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完工了。等水晶棺放入陵寝后，有一天国王从他的宫殿望过去，就问侍从，那黑乎乎的、很难看的东西是什么。侍从回复他说，是您的爱妃。结果，国王说请把它拿掉，太难看了。你看，国王为自己的爱妃建造了这么华美的建筑，但建成后他居然开始反感爱妃，让人赶紧拿走。所以说一切烦恼都可以自然消解。但是问题在于我们有错误的认知，有负面的情绪，我们的心盲目造作，不断在强化烦恼，令烦恼越来越坚固，越来越多。因此只要我们放下烦恼，它自己会结束。当然如果我们能运用止观的方法主动去破除烦恼，它会更容易化解。你们可以自己选择一条路径，我选的话太主观了。

学员3：师父，顺着刚才的问题，我想问人为什么会被烦恼困住呢？就是他明明可以自己消解，为什么要去强化它呢？

明影法师：因为我们受与道相违的各种思想的影响太多了，在这些我们误认为正确的认知影响下，不断地满足各种欲望，把欲望培养得越来越坚固，最后只剩下了烦恼。

学员3：我之前看过一本心理学的书，里面有个概念叫痛苦之深，就是说很多时候人要感受到那种痛苦，才会觉得自己是存在的。这个观念在佛学上怎么解释？

明影法师：这就是邪见嘛。（众笑，鼓掌）为什么说是邪见呢？佛陀讲诸行无常，有漏皆苦。有漏就是有烦恼，这样的生命状态皆苦。以佛陀的生命境界为标准的话，我们这个世界是纯苦无乐的。苦分为三种：一种是苦苦，就是纯粹的苦。一种叫坏苦，我们说的快乐就是坏苦，快乐很快就结束了，结束之后就是无聊、失落，也是苦。还有一种是行苦，一切有为法迁流三世，没有片刻常住安稳；诸法无常，也常常给人带来逼恼。所以讲凡夫世界纯苦无乐，这是以佛陀纯乐的生命境界作为标准来看的。你应该理解到佛陀的用意，是为了告诉我们生命的真相。苦是我们生命的存在，生命的现实，能觉知是我们的生命永远的真性，它永远存在。这位哲人对苦的认知还是蛮深刻的，但是他把能够经验到苦作为生命存在的标志，就是大错特错了。这意味着他把自己狭隘的经验作为了生命主体的存在特征，那是邪见。

学员3：我可能刚才表达得有点错误。这本书也是说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明影法师：是不是那个作者也读过经典，不知道。

学员3：好像是一位美国的学佛人写的，他是说这个是不对的。

明影法师：那就对了，对此我不执著。接下来我们不讨论别人的思想，只讨论大家自己关心的问题。好，你们两个人都有机会啊。

学员4：我想还是引申一下刚才那位同学的问题，这是关系到我们自己生活的。请问师父，我们禅修之后，如果开悟，人还会有情感吗？比如他们见到悲伤的事物会悲伤、见到快乐的事情会快乐吗？我今天听到郑州下暴雨的消息，就感觉到非常悲伤；看到我们国家运动员夺得金牌，我会高兴；遇到危险，我也会感到恐惧。因为我的父母都是搞心理学的，而心理学比较强调情感的表达与认知，就是它认为你有情感，需要表达出来，这是人的一种本能。

明影法师：当然，当然是本能。

学员4：那禅修的人是一种什么状态呢？他们也会这样？

明影法师：你先请坐，你的问题我听懂了。你讲的这些非常重要，如果说我们遇到了好的事情，不开心、不快乐，我觉得那是木头，不是人。举个例子，明朝有一位紫柏尊者，他是公认证了无生法忍、妄心停下来的大禅师，明末四大高僧之一。有一天，他看了一下午的经，一直读到晚上九点多。这时隔壁茅棚的师父来拜访他，说道兄啊，休息了吗？他说没有。说你在干什么？我在读经。你读经怎么不点灯？他读经没有点灯，什么原因呢？一个证了无生法忍的禅师，妄心停下来的人，没有白天晚上的差别，到了晚上九点多，居然不用灯，也看得很清楚。结果被别人一打岔问他，突然间发现没点灯，看不见了。为什么？进入到了分别心的状态了，有白天有晚上，这是妄心的状态。你看，紫柏尊者这么高的境界，公认的大禅师。有一天，他看完一位士大夫的传记之后嚎啕大哭。侍者在旁边问，师父啊，你读一个俗人的书，这么伤心，让我们怎么理解啊？结果他说，读了这个人的故事，谁要不哭，谁不是人。这就是一位禅师的感情，那才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的状态。

我们的师父净慧长老也是一样的，你看他的诗，写他八七年陪着日本参访团第一次来柏林寺，看着这么重要的祖庭如此之残破、荒凉，赵州塔一塔孤高，他在塔前嚎啕大哭。类似的情形，很多老和尚都有。也就是说，一个真正打开了自己心灵智慧的人，他一定是极其人性化的，他把生命的这种情感打开了。

刚才我说，生命有两个特征，自由性和觉知性，还有一大特征没说，什么呢？同情心。一切生命本有，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王阳明讲老母鸡爱小鸡，那就是老母鸡的同情心。我们药山寺经常有很多流浪猫狗，来了以后发现这个家还不错，就不走了。有时，猫生了小猫，狗生了小狗，我作为负责人总要去看一看，家里添了人口嘛。很有意思的，我到了猫窝边，母猫居然知道我是主人，把小猫搂得很好，意思是说你看我很负责任喽，我是个好母亲啊。狗也是一样，在我们禅堂下面有一个很深的洞，要弯着身子才能进去。狗一看我来了，把小狗搂得特别紧，很幸福、很负责的样子。看见没有，猫狗爱护子女的那种情感都如此之真挚，这就是动物的同情心，它的母爱。同情心是一切生命本有的，但是由于我们的自我意识，这个本有的、无限的同情心，被部分或完全遮蔽。

一个像舍利弗那样通过修行破除了自我意识的人，他的同情心、慈悲心会无限地拓展。当然在此之前，我们也可以用慈心禅来培养它。破除了自我意识，就不再有狭隘的情感，于是转变欲望就会变得非常之容易。转变后的圣者，他们有无限广大的同情心。观音菩萨就是代表，“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做度人舟”，这就叫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不需要条件，不需要你爱我、感激我，对所有的众生，他都平等尊重，平等照顾，平等关爱。因为他破除了自我意识，与众生同体。我们就是他的一部分，我们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他跟我们零距离。随时随地他都在关心着我们，只不过我们抱自己太紧，不大容易感觉到。当我们放下了自己一点点的妄念，就能够有所经验。

当下有一本很流行的科幻书，我没看过，但我听到里边的一些观念，就知道很糟糕。比如其中有一个观念，叫降维打击。我想，外星球的生命对我们降维打击是不成立的，如果有，就没有人类的今天。但是降维救助是宇宙的常态，像观音菩萨一样的圣者，他们随时随地愿意救助人类和所有生命。他们才是真实宇宙的主人。所以降维打击是狭隘理性思维的人，想象出来的人与其他星体生命之间的斗争模式，是人的斗争心理的外化，是不成立的。现在充斥着种种邪见，而且邪见远比《童蒙止观》流行，所以接下来你们怎么选，就靠你们自己了。刚才那个男生还没问完。

学员4：我想请教第六识，是不是刚才您说的这个能觉知的性，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我想问一下，第六识和第七识的区别和联系。

明影法师：你问的都是很专业的问题。八识都有觉知，为什么呢？八识都是妄心不同的功能。真心是纯粹的觉知，只有觉知没有不觉知，那是一个不思议的理想境界，古人称之为大觉朗然，自觉圣智。我们凡夫有无明，不认识真心，处于妄心状态。妄心状态分成了八识，眼睛能看是眼识，前五识是感性认知能力。第六意识是我们的逻辑思维，判断的意识。前六识中，第六意识是核心，极重要。如果说我们的身心是辆车，那么第六意识是方向盘，直接决定了我们的前途、方向。禅修，不管是止还是观，都是要让心专注、超越，所以禅也叫思维修。在这个过程中，大家一定要知道，第六意识是关键。你们学佛一定要注意，正见的训练，第六识的运用，理性的思维是最重要的。我是始终明确提倡理性佛教，用佛教的理性，解决这个时代人类复杂的工具理性的问题，或者说用正思维解决邪见问题。这就是我给这个时代开的药方。

感性认识是当下的，理性认识是跨越的，第六意识是我们觉知能力里面最活跃的，可以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尽管我们还是博地凡夫，但我们也可以把佛陀的智慧学得非常明白，指导自己展开修行实践。这就是第六意识的伟大，知道吗？一切坏事都是它干的，但是最好的事显然也要由它干，别人干不成。因此我反对很多人学佛多年，还是以信仰、感情学佛，这其实违背了佛陀的宗旨。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信仰心跟其他宗教不会有差别。但是佛陀教育的核心是般若智慧，理性是它的核心。怎么去学呢？不是用信仰、感情去学，信仰、感情是入门，是基础，而是要用我们的理性，深入到大经大论当中，不断地熏陶、思维。关于这点，我们可以用颜回“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来注释。这都是思维训练，用第六意识不断地闻思，这很关键。

那么什么是第七识呢？第七识是第六意识的根，就是那个坚固的自我意识。它怎么解决呢？要靠第六意识去解决，通过不断地闻思教理，破除自我意识的错误认知，通过观心无常，发现找不到一个不变的东西。通过这样的方式不断地破除错误的认知、观念，使自我意识渐渐淡化。当第六意识超越了以后，第七识才能跟着它超越，这是一个基本的修道规律。第六意识转，第七识就跟着转。好了，该女生提问了。

学员5：法师好，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应该如何保持平常心？

明影法师：哦，我觉得没有办法保持平常心，请坐。关于这个问题，我要再解释一下，不然你们会误解。我第一次见老和尚，是九四年的春天，当时有一个同参道友问我们师父：“如何是平常心？”师父就跟他讲：“你褒我也这样，你贬我也这样，平平常常、平平淡淡的就是。”他是这样解释的。在听到老和尚讲这番话之前，因为自己当时有种种邪见，我对平常心是道，非常之不能接受。结果老和尚一讲，我的邪见一下子就没有了。现在看来，平常心是如此之渊深，如此之重要。也可以这样讲，佛教的核心修行，就是平常心。

我们讲调心，就是把心调到平常就好了嘛。你看《金刚经》讲“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成佛也就是成就平常心。但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平常心呢？因为现在妄心是我们的状态，妄心就是生灭心，生灭心是无常的。所以如果不是真正的平常心，是经不起岁月打磨的，一定会归为无常。你会发觉现实生活中，自己表面上再好的心态，也经不起各种事件的冲击。尤其是在一个迅速变化发展的社会当中，很难有人有平常心。如果有的话，那是一个很好的人格素质、道心品质，很珍贵。因此，我的建议就是我们要不断地观察这颗无常心，通过禅修、参禅去体悟真实的平常心。下面，谁来提问？

学员6：师父我来问一个日常生活中的问题，这个问题从出生到今天一直困扰着我，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都喜欢一些名牌包包，考学的话喜欢追求一些名牌学校。当我想要购买名牌的时候，父母会说我是虚荣心，但是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追求。我一直搞不清楚虚荣和追求之间是如何区分的。而且我个人认为，喜欢这些东西，都是一种追求，是很好的事情。因为有追求，才会产生需求与商机，推动社会生产的大发展。但是在佛教里，人们普遍都喜欢简单、朴素，追求简单。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明影法师：请坐。首先，我觉得不管是名包还是名校，也都是无常的。追求能够让我们表现得很充实，有活力。但是涉及到追求，就意味着就有正确的追求和不正确的追求。刚才你讲到因为我们追求好的生活，追求名包、名校，所以我们的社会物质、精神生活才会变得丰富。

现在是一个理性昌明的时代，所以我们一定要辨析什么是发展，往哪个方向发展，如何发展？发展的代价是什么？是不是盲目的发展？现在我们国家在提倡绿色生态文明，单算我国的十几亿人，如果我们都要买名包、进名校，那肯定绝大多数人都会失望，没有这么多名包、名校可以提供，你看矛盾冲突这不就来了嘛。这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内涵吗？一定要思维，要明确化。

佛教的态度是什么呢？我们要重视生命当中、人生当中、人类文明当中，那些最重要的价值观。建立正确的价值取向，发展最有利于人类文明健康的内容，这才是大家应该追求的。

我觉得这个时代应该特别重视人格教育的问题，就是如何把一个人培养成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一个自由的、有良知的人，一个蕴含着生命的良知良能的人，一个能管得了自己的欲望、又能奉献担当的人。

人类文明中那些最优秀的思想成果，都是既符合自己生命成长的需要，也符合人类共同发展的需要。习主席所提倡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既有利于你我，同时也有利于人类文明的共同进步，这样的理念是我们这个时代非常匮乏而急需的，应该得到全世界的高度重视。我们能拿出相当的精力做这件事情，也就是古人所讲的关于修身的教育，那么人类的发展将能够稳定持续地进行下去。不然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人类如此强大的生产力，会使地球资源迅速枯竭。

我真的不认为人类对新能源、新材料的研发能够经得起几十亿人都过上非常奢华、浪费的生活。如果不能，那就会出现争斗、战争。老子讲“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孔子讲“温、良、恭、俭、让”，如果能勤俭，节制欲望，就不会与人争，就会不断地反求诸己。这样的文明如果在人类普及的话，将会迅速实现低碳、环保、健康、幸福的文明生态。这是一个急需普及的认知，是一堂急需补足的课程。

很多人没有机会来参加我们的讨论，我希望你们每个人率先把这个问题放在自己的心里，成为自己生命当中最重要的课程，尽其一生去实践。否则的话，我们尽其一生忙了很多事情，居然首先没有把人做好，居然不是一个成熟的、管得了自己的、充满正能量的人，最起码不是一个文化上的中国人，那就太遗憾了。文化上的中国人，有很多代表，比如老子、孔子，时代再近的比如范仲淹、苏东坡、王阳明等等。他们的共同特质，就是修身修得好。修身修得好的人，充斥着正能量，人就很幸福，很自由。这是人类都可以实现自由的唯一方向。如果按照西方的自由观念，你连一个新冠肺炎都应对不了。所以说近百年来，我们都延续了一个错误的自由观，在往一个很难回头的方向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一定要觉悟，知道吗？近年来世界上自然灾害频发，这就是生态被破坏到了一定程度的恶果，恰恰是为了满足欲望带来的问题。如果我们对此还没有反省，或者反省不到位，以后可能会更严重。对此我们一定要有认识，否则我们自己也会失去提升今生生命高度的机会。

学员6：师父，您说的这种教育存在吗？

明影法师：教育就存在在你这儿，你要努力就存在，不努力对于你来说就是不存在。（鼓掌）我们每一个人都既是被教育的主体，也是施教的主体，从来都是，一定是要反求诸己。

学员7：法师您好，请教两个问题。第一个，其实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会有贪欲，可能是对食物的贪欲，可能是对功名利禄的追逐。那么在修行过程中，如何去克服自己的这种贪念呢？第二个问题跟前一位男生的问题有点类似，就是如何去界定上进心与贪欲之间的关系？比如说有的人希望在事业上或官场上乃至在世界舞台上有所作为，一定要往上爬，也有的人会去追求优质的社会资源，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对于这些社会现象，有的人认为是贪欲，有的人却认为是上进的表现。您是如何界定两者之间的界线的？谢谢。

明影法师：请坐，你的问题很好。在《童蒙止观》里智者大师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一切善法，欲为其本。”也就是说一切善法也都是欲望发动的，所以说欲望这个词不一定都是贬义。

我们老和尚讲要发菩提心，树般若见，修息道观。什么是菩提心呢？菩提心就是要成道的梦想。我们应该追求什么样的欲望呢？善法欲，要真实地令自己生命获得自由，破除一切的烦恼束缚，实现生命最大的价值，同时令所有的生命都获得幸福快乐的生命状态。所以说欲望本身不是问题，关键看你的欲望是什么，是否正确。正不正确不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社会文化所决定的，那是什么决定的呢？是规律决定的。正确的欲望，能够让你自己和他人都走向快乐，走向真正的成长；不正确的欲望，则让你走向矛盾，走向纠结，走向抑郁。

当今人类的心理症状是如此普遍，我相信今后的世界大概就是机器越来越像人，人越来越像机器，抑郁症变得非常普遍。因为像机器的人，就不会有健康的情感和生命状态，就会抑郁。唯一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是禅修，但是想要禅修也是欲望，它是善法欲。我们要利用这个欲望，它是我们生命的活力，要用它来正确地认知生命，把我们那些通向矛盾、纠结方向的欲望转过来，变成一个追求真正的快乐与解脱的目标。所以关键还是要有正见，来分辨什么是善法欲。通过正见来抉择，而且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有人已经实践过了，佛陀、舍利弗、罗睺罗，他们都成功了。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这些成功经验学明白，作为价值观，作为价值判断标准，来指导自己建立正确的欲望，发菩提心，然后深入我们的修行。禅修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强大的誓愿，强大的欲望，根本就不可能坚持下去。（鼓掌）

学员8：师父，我想问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就是有关分别心的。之前有位师父讲到“吃茶去”的典故，他说“吃茶去”就是不要有分别心，那您刚才说到人类最重要的价值观，这个是不是分别心呢？

明影法师：首先，“吃茶去”是赵州和尚的公案，我是参这个公案的专业人士。赵州和尚没说不分别啊，他光说了三个“吃茶去”。

这些问题都属于基本的正见范畴。我们是凡夫，我们的心是妄想心。妄想心的特征是分别，所以说我们不管是读语录公案，还是禅修、辨别善恶、辨别价值观，都是分别，没有问题。但是分别里面，有邪分别和善分别。善分别，就是正知——依释迦牟尼佛的教法，以他成功的生命经验，建立的正确认知。树立正知正见是必须要完成的工作，没有这个，其他都免谈。那么这个完成了之后，我们不断地思维，还是有分别啊。再经过深入禅修，调伏我们的心，让它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来宁定，越来越平和，欲望越来越淡薄。我们沿着这条路不断深入，到了心非常纯净的时候，才是跟赵州和尚交流“吃茶去”是什么意思的阶段。所以“吃茶去”是赵州禅法的核心秘密，千万不要乱解释。好，最后一个问题。

学员9：我先问一个小问题，您刚才说的第六意识指的是第六感吗？

明影法师：不是第六感，第六意识是思维，是你现在问我话的那个思维心。

学员9：那跟我们禅修当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是一回事吗？

明影法师：那些叫独头意识，只要是思维都是意识。其实意识是很发达的，比如说我们看到的灯光的一刹那，那叫视觉，但是紧接着会有一系列的思维，你会发觉不同的人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思维不一样，受过的训练不一样。这叫五俱意识，涉及到眼叫眼俱意识。我们冒出来的那些没有对境的思维，叫独头意识，它是我们过去储藏的种子活跃起来了。

学员9：好的，这个问题我理解了。

还有一个小问题，您刚才也说我们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情感，比如说今天喜欢这个人，明天或许就会反感他。在我们凡人一生中，大部分人还是要经历恋爱和结婚的，一辈子这么长，我们怎么能专注地喜欢一个人？（众笑）

当然从道德和法律的角度来讲，我们跟一个人结婚，就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但是，在自由恋爱的阶段，我如何去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他？以及一个人有时也会因自身的原因，而在感情中纠结、矛盾，起种种烦恼，或是两个人无法在思想上同步，我们要怎么去看待它，处理这样的烦恼呢？

明影法师：我跟你这样讲，对于凡夫来说，这类烦恼是克服不了的。（众笑）为什么呢？因为作为欲望凡夫，饮食男女是我们的主要烦恼，想不烦恼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禅修。因为你要想一辈子喜欢一个有毛病的人，需要有非常深的修养，这个修养只有通过禅修才能实现。实现到什么高度呢？实现到你只想关心他，只想包容他，只想支持他，你不需要再依赖他，因为你已经做到有禅修的快乐就足够了。（鼓掌）如果两个人都具备了这样的修养，那就可以白头偕老，否则的话都很难。

好，今天我们就到这儿吧，感谢大家。（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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