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山寺

明影法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坛经》中的修行智慧（1）

2025 年 05 月 01 日

明影法师

非常高兴我们有机会一起来学习《六祖坛经》中的修行智慧。“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这是《坛经》一开篇，六祖大师开宗明义开示的禅宗核心智慧。这句话简明清晰，但是内涵极其深刻。

“菩提自性”，菩提者，人人本具的觉悟之性，也就是佛性。自性，有两种内涵：一个是教下经常讲的遍计所执自性，即认为万事万物的现象背后有真实的体性，这是我们烦恼、痛苦、流浪生死的根源，正是修行般若智慧所要破除的；另一个即此处所讲的“菩提自性”，指破除了遍计所执自性以后所显现的清净佛性。菩提自性是本有的，永远不会失去，在圣不增，在凡不减，这是大乘佛法修行的根本出发点。正因为我们本具清净觉性，所以成佛是非常现实的。

“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即用这个本来清净的“菩提自性”，直接、直下成佛。“了”字是一个语气词，“此心”就是指菩提自性。也就是说发明自性，运用自性，便可以直接成佛。这是非常殊胜的禅宗顿悟法门，也是整部《坛经》的核心宗旨。

下面我依据《坛经》，就一系列问题跟大家做一个讨论。

问题一：“此心”指的是什么心？
问题二：“此心”在哪里？如何体悟“此心”？
问题三：“此心”与我们当下现前的觉知心是什么关系？
问题四：如何发明“此心”？即如何把我们本有的“菩提自性”打开，成为生命的现实？
问题五：“此心”的发明可以一蹴而就吗？禅宗讲的顿悟成佛是什么意思？
问题六：当今时代学禅，应该如何来修行？

六祖大师发明“此心”的过程

六祖大师祖籍河北涿州，由于父亲被贬到岭南，所以他在岭南出生。后来父亲早亡，孤儿寡母搬到南海，相依为命。他以砍柴为生，来照顾母亲。

有一天，他去旅店为客人送柴，拿了钱以后正准备离开，这时“见一客诵经”，听到有旅客在那儿诵经，“惠能一闻经语，心即开悟”，当下就开悟了。这很让人向往啊。然后他就问了，“‘客诵何经？’客曰：‘《金刚经》。’”我们天天都在诵《金刚经》，不知道有没有人开悟？

然后又问：“从何所来，持此经典？”你从哪儿来的？为什么知道持诵这部经典呢？“客曰：‘我从蕲州黄梅县东禅寺来。’”从湖北蕲州的黄梅，五祖弘忍大师住持的东禅寺学来的。“其寺有五祖弘忍大师，在彼主化，门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礼拜，听受此经。”禅宗发展到四祖、五祖的时候，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门人一千多，包括当时广东在内很偏远的地区，都有人受影响，读诵五祖大师提倡的《金刚经》。

这位旅客又讲：“大师常劝僧俗，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五祖弘忍大师经常劝出家师父和信众们，只要认真持诵《金刚经》，按照《金刚经》来修行，把《金刚经》的智慧变成自己的智慧，就能打开我们本有的“菩提自性”，直下成佛。

从这段开示可以看出，刚才我们的理解不错，“此心”指的是“菩提自性”——本来清净的佛性。

01 六祖大师发明此心的第一个阶段

六祖大师在旅店里听客人诵《金刚经》，一下就开悟了，但是悟到什么境界呢？这个问题很重要。下面我们看一看惠能大师一闻即悟以后的生命状态。

惠能大师开悟以后，就发愿修行，于是有一位旅客送他十两银子安排老母亲的衣食。他把母亲安顿好以后，自己就辗转来到了湖北黄梅，礼拜五祖弘忍大师。

一见面，五祖大师就问他：“汝何方人？欲求何物？”你是哪儿的人？来求什么？我们现在来庙里，一般都是求生意做得大一点、孩子能考上名牌大学……都很具体。我们看看一个砍柴为生的文盲，年轻时的惠能大师怎么回答的。“惠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生活如此贫寒的樵夫，见了五祖大师，居然对其他的都没有兴趣，惟求作佛，这就是六祖大师的菩提心。我们经常发愿“佛道无上誓愿成”，有惠能大师当下就要作佛的气概吗？

“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五祖弘忍大师就考验他，说你是边地来的獦獠，獦獠相当于南蛮子这样的说法。六祖大师的身材不高，相貌也没那么庄严，跟五祖大师相比差得很远。四祖见到年少的五祖，曾经感慨说“此子七相不及如来”——释迦牟尼佛有三十二相好，五祖弘忍大师具备二十五相。同时，四祖大师在世时，五祖大师的影响力已然广大，当时来黄梅礼拜他的人非常多，与众生的法缘殊胜。如此圆满的一位大祖师，到了晚年，一个年轻的文盲樵夫来向他求作佛，于是就有了这样的考验：你这个獦獠有什么资格作佛呀？

“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年轻的惠能大师面对影响巨大、法相庄严、智慧渊深的五祖大师，回答得非常自信，这就是他一悟的境界。众生同一真性，佛性本具，没有南北的差别，也没有和尚身与居士身的差别，他对此确信不疑。

“五祖更欲与语，且见徒众总在左右，乃令随众作务。”这样一位将把禅宗推向全盛的传人，五祖大师显然已经等了很多年，他看到以后当然很高兴。但是担心遭人嫉妒，在传法的关键时期出现违缘，所以五祖很谨慎，就安排惠能先住下来，跟着做做杂事。一般来说，这是寺院里修行的一个阶段，行者、居士要为大众服务，以此培福。刚来挂单的师父也是一样，先要讨行单，承担担水、做饭、劈柴、扫地、墩厕所等苦行，从基础的修行做起。

这时惠能大师怎么说？“惠能曰：‘惠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他说，我跟和尚您禀白，我内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就是福田，还到哪儿去求福呢？这是惠能大师的见解。他自心常生智慧，不断地产生对于生命、对于法的悟解。虽然他没有广学经教，但是一闻《金刚经》，本自具足的内在智慧当下显发，且不断成熟。

五祖大师此时就很感慨：“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厂去。”根性太利了，千万不要再说了，赶紧去干活吧。

大家看这一节《坛经》的经文，六祖大师一闻《金刚经》初悟以后，菩提心就非常成熟，去向五祖大师求作佛，不求余物。同时，他深信清净的佛性本有，一切众生平等；而且，自性具足万法，福不可外求。这都是他初悟的境界。

02 六祖大师发明此心的第二个阶段

这里有一个因缘。惠能大师来了以后，五祖大师就在安排如何传法。因为当时东禅寺影响巨大，上至朝廷，下至边地，大江南北声名远播。寺里弟子云集，大禅师就有十多位，门人一千多。同时，神秀大师多年作为教授师，不但照顾五祖大师的生活，而且为大众服务，还代师传授经法，在僧团中倍受尊重，是大众心目当中禅宗第六代祖师的不二人选。这时来了一个其貌不扬、没有文化，但是根性大利的居士，这该怎么解决传法的问题？五祖大师于是导演了一出到现在依然脍炙人口的禅宗传法大剧。

“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有一天，五祖大师开始导演这部剧，他把弟子们都召集来——这时的惠能大师还是行者，只能在厨房里干活，没有资格参与——对他们讲：“吾向汝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 五祖大师对弟子们讲，生死事大，你们这些人，终日修行只重视福报，不求出离生死苦海——我们现在这样的修行人很多，在佛教鼎盛时期的唐朝，禅宗寺院里居然也有这样的景象。五祖大师继续开示，自性若迷，福又如何能救呢？

福与慧给生命带来的利益，性质是不同的。福能够让我们获得丰富的物质资源、长久的寿命、健康的身心，乃至于也能获得禅悦法喜，但是不能了生死。了生死要靠破除迷执，打开不生灭的本心。福与慧因果不同，谁也不能代替谁，这在我们汉传佛教讲得很清楚：“修福不修慧，大象挂璎珞；修慧不修福，罗汉托空钵。”现在城市里有很多宠物，天天被抱着，还穿着小衣服，好吃好喝，俨然一家子的中心，比很多人的生活都好，修福修来的，但是没有智慧，畜生道；有些人虽然修行很认真，但修行的资具有时候很匮乏。这都是修福与修慧的偏差带来的。这两者不可相互替代，祖师讲得很清楚。

所以祖师告诸众人：“汝等各自去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如果你们能够有智慧，那就传衣钵，做第六代祖师。“火急速去，不得迟滞。”

下面这几句话很重要，“思量即不中用”，一动思维那就错了，不是般若智慧。“见性之人，言下须见”，见性的人，当下就要见，而不是用思维。所以古人道：“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一思维就错了，一思维就落入生死凡夫的境界。

“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如果真是见性的人，拿着刀上阵跟人拼命，佛性亦不失。这就是前面讲的，“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打开本来清净的自性以后，即便抡刀上阵跟人打仗，照样不受影响，这样的心才可以直了成佛。

神秀大师面对大家的期盼，同时也为了求法，写了首偈子，想呈给五祖大师。但是在护法龙天的安排下，在五祖大师的加持下，天天跟老和尚在一起的教授师，居然十三次连方丈室的门都进不去。这是很奇妙的。“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没有办法，神秀大师把自己的修行体会，写在了墙上。

“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个境界非常了不起。我们凡夫的身体是欲望烦恼的载体，而他这里“身是菩提树”。神秀大师的身体，非常清净，像菩提树一样，可以承载觉悟的智慧。 “心如明镜台”，心极其清净，禅定功深，智慧明了。但是，还是会有烦恼，会有杂念，就像尘埃。“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还在不断地用戒定慧三学来用功，使自己清净的身心不受尘埃的染污。

像神秀大师这种境界，放到现在这个时代是难得一见的。我自己学禅二十多年，很惭愧，比神秀大师还差得远，正所谓“身似烦恼树，心如密见林，学禅二十年，尚未脱俗气”。跟祖师比，难望项背。但是，五祖大师如何评价他此时的境界呢？

“祖曰：‘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到了“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的境界，居然还在禅宗的门外，尚未入门。而且，以此智慧觅无上菩提，根本就没门儿。这就是禅宗的高度。

“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无上的菩提，就是无上的觉悟、禅宗所直传的佛心，需要言下识自本心，见到不生不灭的真性。同时，“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在一切时间、一切地点，念念现前才可以。“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一切法都不是障碍。一切五蕴的幻境，皆变成真如妙用，纯一真心。山河大地，皆是菩提妙心。“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这个如如不动的禅心，即是万事万物的真实本体。“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只有见到这样的境界，才是无上菩提之自性，才有资格入祖位。这是禅宗的命脉。

五祖大师很慈悲，安慰他说：“汝且去，一两日思惟，更作一偈，将来吾看。汝偈若入得门，付汝衣法。”总是给人机会。说你先回去，仔细体会体会，再写一个偈子，如果合格，还有机会。

神秀大师在廊间题写的这一首偈颂，很快被道场大众传唱。五祖大师也很鼓励他，说只要依此偈修行，就能够不堕恶道。说得很明白，“不堕恶道”“有大利益”，并没有说可以直了成佛。

在碓坊里舂米的行者卢惠能，听到有沙弥童子持诵这首偈颂，一听就知道没入门。后来一了解，知道老和尚要传法，于是他让人引导，来到堂前，平常他都不来这个地方。这时他请一位姓张的别驾，帮他也写一首偈子。大家当时都很奇怪，说你一个行者，也要掺和这件事？很是不屑。

惠能大师说：“欲学无上菩提，不得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若轻人，便有无量无边罪。”说你们不要小看人。众人说那好，既然你这么自信，赶紧说吧。

结果惠能大师一开口，大众皆惊。“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家都愣了，原来道场里谁都可以使唤的行者，是位肉身菩萨。

五祖大师担心有人嫉妒惠能大师，赶紧把鞋脱下来擦掉了偈语，当众说，这个也没见性，不要当回事。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悄悄来到惠能大师修苦行的碓坊。“见能腰石舂米，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乃问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一千多人吃的饭，得要多少米呀！舂米的任务很重，但是惠能大师身量小，怎么办呢？为了把这件事做好，他在腰上绑了块石头，增加自己的体重，因此腰部受损。五祖大师就很感慨，说求道的人为法忘躯，应该如是精进，这就是大家的榜样。然后五祖就问他：“米熟也未？”其实这是一句暗语，怎么样，开悟了吗？惠能回答：“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米已经舂好了，但是还有点不干净，需要筛。什么意思呢？六祖大师知道自己开悟了，但还不透彻。

惠能大师没有广学经教，就到了“本来无一物”的境界，这是经论中所讲的能所双亡、无生法忍境界。禅宗对这一境界有很多种说法，“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虚空粉碎，大地平沉”“如两头泥牛入海，直至如今没有消息”，讲的都是禅宗的重关境界。这时能够泯一切相，一切现象不再是障碍，但是还有无相的执著，所以，还有非常微细的能所心。惠能大师到了这个境界，知道那还不成熟，还不透彻。

《坛经》的后面，惠能大师针对大通和尚给智常禅师的开示，有一首偈颂，讲的就是这个阶段的局限性：“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此之知见瞥然兴，错认何曾解方便。汝当一念自知非，自己灵光常显现。”不见一法，还有无相境，就好比还有一层薄云，遮住了本有的智慧，不得透彻。“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不知一法，住于这样的空知当中，就好比太虚中有闪电一样，有极微细、极迅猛的妄念流注。

如果认此为了义的佛智境界，认为这就是到家了，那就会错认路头，错失提升机会，不会再有更透彻的境界。所以叫“此之知见瞥然兴，错认何曾解方便”。

这个时候应该如何用功呢？“汝当一念自知非”，这时应该反观己心的过患，就能够破除无明，打开本有的灵光，让它念念现前。这是六祖大师彻悟以后对智常禅师的开示。

这时，六祖大师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以他自己的能力，不能够马上进一步突破。但是他以自己的宿慧，知道这个境界还不行，“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03 六祖大师彻悟此心的因缘

五祖弘忍大师用锡杖敲击石碓三下，就离开了。惠能大师心知这是一个信号，于是晚上三更，他悄悄来到丈室，这时五祖大师正在等他，然后“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这是非常关键的一个传法因缘，直接涉及到释迦牟尼佛教法下，三大语系佛法中受众最广的汉传佛教的高度，直接涉及到整个汉地众生的法身慧命。

五祖大师“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讲到《金刚经》的三分之一，第十品“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时候，惠能大师“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这时自性与万法才彻底统一，打开了佛智，真正地彻悟。

于是，他向五祖大师汇报他的悟境：“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何期，就是“原来”或“谁曾想”的意思，原来自性本自清净，本不生灭，本自具足，本无动摇，能生万法！这时惠能大师，全身揽入法界，法界即自身，自身即法界。《楞严经》中讲此时的境界，用了一个比喻，“一切世间诸所有物，皆即菩提妙明元心，心精遍圆含裹十方；反观父母所生之身，犹彼十方虚空之中吹一微尘，若存若亡，如湛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了然自知获本妙心常住不灭。”这是对“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的“此心”最好的注解。

“祖知悟本性，谓惠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五祖大师这时知道卢行者彻悟了，这才是真正的明心见性——到家的境界。

“不识本心，学法无益。”不识本心，学法没有真实利益。这是站在成佛第一义的高度来说。因为佛性本自具足，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关键在于打开本心，其他的都是因缘法。但是站在世俗谛的角度，对于我们来说，一瞻一礼都有功德，所以“若人散乱心，入于塔庙中，一称南无佛，皆已成佛道”。哪怕我们以妄想心到了寺院，称诵一句佛号，都是成佛的因。这是从两个层面来讲的，不可偏废。《坛经》里面讲的很多都不是我们平常所理解的知识、概念、结论，都是为了对治我们种种的邪见，非常活泼，我们不能迷于语言文字，断章取义，执于一端。

这是六祖惠能大师发明“此心”、彻悟“菩提自性”的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相当于后来祖师们讲的禅宗三关——初关、重关、牢关。

禅宗成就的是什么佛？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也经常引起误解，我们看看六祖大师如何开示。

六祖开示智通禅师说：“三身者，清净法身，汝之性也；圆满报身，汝之智也；千百亿化身，汝之行也。若离本性，别说三身，即名有身无智。若悟三身无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听吾偈曰：‘自性具三身，发明成四智。不离见闻缘，超然登佛地。吾今为汝说，谛信永无迷。莫学驰求者，终日说菩提。’”

成就法报化三身，是我们修行总的目标，那么六祖大师如何开示禅宗所成就的三身佛的内涵呢？

“清净法身，汝之性也”，我们本有的菩提自性就是清净法身；“圆满报身，汝之智也”，打开菩提自性，彻悟自性的智慧，即圆满报身；“千百亿化身，汝之行也”，利益众生的菩萨行，一切身口意的运作都是我们的化身。

本性与三身是什么关系呢？“若离本性，别说三身，即名有身无智。”如果离开本性说三身，那么三身之中就没有智慧，也就不成其为三身。

“若悟三身无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如果了悟三身并非实有，也就是没有遍计所执自性，那么就证得了四智。对于报身无有自性可以这样理解：报身有两种，一个是他受用，一个是自受用。前面讲的“圆满报身，汝之智也”是自受用报身，是证悟法身的智慧；菩萨的色身，是他受用报身，不同的福德因缘感得不同的色身，众生的因缘不同，看到的也不一样。但都是因缘幻化的，没有丝毫真实自性可得。千百亿化身刹那生灭，当然也没有真实自性。

能够了知三身无有自性，就能够打开法身所具备的四智菩提，所以叫“自性具三身，发明成四智”。禅宗所成就的三身，是自性三身。直接发明自性，然后打开四智。诸佛所具有的四智，就是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它对应我们凡夫的八识。以肉身直入佛智，这叫“不离见闻缘，超然登佛地”，这是禅宗顿悟成佛的法门。

对于四智的内涵，六祖大师接下来又开示说：“大圆镜智性清净，平等性智心无病，妙观察智见非功，成所作智同圆镜。五八六七果因转，但用名言无实性，若于转处不留情，繁兴永处那伽定。”大圆镜智是指我们清净的本心；“平等性智心无病”，这时第七末那识已经转变了，不再有一切凡夫所共有的根本心病——我执；那么妙观察智呢？第六意识转变为妙观察智，它清净无染，观察一切事物没有执取，见一切法而不起分别想；前五识则转变为成所作智，这是利益众生的悲用。

只有打开了大圆镜智，“在千人万人中，不背一人，不向一人”，才能称得上是明心见性的大禅师。

如何成就四智？

“五八六七果因转”，“六七因中转，五八果上圆”。第六意识和第七末那识在因地转成智慧以后，第八阿赖耶识和前五识在果地才能圆满。
若依教下唯识宗的教理，第六意识第一次转智是在初地；第二次转智是在第八地，证得无生法忍；第六意识彻底转成妙观察智是在佛智境界。那么第六意识一转变，末那识便跟着转。第六意识完全转变为妙观察智时，第七末那识才能转变为平等性智。此时，阿赖耶识才转成大圆镜智；前五识，跟着转变为成所作智。这是八识转智的次第，是基本规律。

那么禅宗的祖师，“于转处不留情”，念念亲见本性，不管动静，都恒与法身相应，处于那伽大定之中，这时八识同时圆成四智，这是禅宗的修行路线。

菩提自性在何处？

《坛经》中六祖大师这样开示：“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我们生命的真性是本有的觉知之性，菩提妙心人人本来具有。但是，由于我们没有认识它，所以“起心即是妄”，起心动念都是妄念。“净心在妄中”，我们清净的本心就在我们的妄念中。那么如何来把它发明呢？“但正无三障”，只要把我们种种的妄心、邪见都止息，就能够打开我们本有的觉性，破除三障。

《坛经》中还开示：“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无，眼耳色声当时即坏。”正是因为有真如妙心，所以我们才能起念，真如若无，眼耳色声——我们的身体和世界，当时即坏。我们之所以有“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手执捉、在足运奔”这样的生命特征和能力，正是因为我们本来具有无限自由、无限广大的觉知之性。这是不可复制的，不是进化而来的，不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因此永远也不会失去。人工智能再发达，也不可能有佛性，这是我们学禅的人应该特别明确的一个认知。

《坛经》中还开示：“若能心中自见真，有真即是成佛因”，“不见自性外觅佛，起心总是大痴人。”如果能在我们的妄心中见真心，打开了真心，也就是发明了此心，“有真即是成佛因”，这才是成佛的正因，直了成佛。“不见自性外觅佛，起心总是大痴人”，不见自己的觉性，然后向外去找佛，一动念就错了，所以叫“起心即错，动念即乖”，不能向外去找觉悟，不能向外去觅佛。

菩提自性与觉知心的关系

我们凡夫此刻的觉知心，生灭不停，是我们生命最亲切的运作。过去发生的种种故事，不管是世界的、自然的，还是生命境界的、社会的、人文的，都永远停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融入我们的生命之流；未来，尚未发生。所以对于我们凡夫来说，过去、未来的心显然是不可触及的，我们只能把握此时此刻的心，因为我们一切的生活都由此展开。

所以，不能离开此时此刻的觉知心去找菩提自性，去找真心。祖师开示，“净心在妄中”，菩提自性就在我们此时此刻的觉知心中；但是我们的觉知心，它又不是真心。这两者的关系就像波浪和水一样，也可以说像冰和水的关系。当我们处于冰的状态，它本身不是水，不具备水滋润万物的特征；但是，你也不能离开冰去找水。

有人认为前念已过，后念未至，中间那段看似没有妄念，所谓清净明了的状态就是真如，这是极其糟糕的错误认知。就好比我们认为一个波浪过去了，后面那个波浪还没来，中间那段看似平静的状态就是纯粹的水。这个错误很严重。从妄心到真心，一定要经历身心世界脱胎换骨式的剧变。

我们的妄心，包含了心王和心所。前五识、第六意识、第七末那识、第八识都是心王，贪嗔痴烦恼等属于心所。禅宗顿悟，是擒贼先擒王，但管心王。在心王当中，谁是转智的要害？第六意识。第六意识转，第七末那识就跟着转。第六意识、第七识转成了佛智，第八阿赖耶识和前五识才跟着转。所以在第六意识上用功，这是通向解脱的关键。很多人都忽视了这个要点！

禅宗用功的核心——转第六意识

六祖大师彻悟以后，五祖大师知道六祖的弘法时机尚未成熟，担心有人因为嫉妒而伤害他，就让他赶紧离开。所以，五祖大师连夜亲自摇橹，把惠能大师送过了江，嘱咐他赶紧躲起来，短时间内不要出来弘法。

但是三天以后，五祖大师作为这出传法大剧的导演，当众宣布：“衣法已南，能者得之。”行者惠能已经得了衣钵往南走了，意思就是你们想追就去追吧。不给大众一个追的机会，怎么能显出开悟禅师的智慧呢？于是，一队人马就向南追来。

有一位惠明禅师，将军出身，很有经验，又跑得快，很快就追上了。惠能大师一看，把衣钵放在石头上，赶紧躲了起来。结果惠明禅师一拿衣钵，拿不动（为什么拿不动？这是一大谜团，需要参究），他幡然醒悟，大声喊道：“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于是惠能禅师就出来为惠明禅师说法，“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既然你为法而来，请你先把一切是非杂念都放下，“勿生一念”，先把粗的烦恼停一停。“明良久”，惠明禅师作意用功，调伏妄心，过了很久，待他身心宁静下来以后，惠能祖师讲：“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不思善不思恶，也就是不思，初步的不思就是粗的思维心不起，这时有利于参禅用功。正在这个时候，哪个是你的本来面目？这时起疑情，反观自心，什么是我们妄心当中本有的觉心？这是禅宗参究的核心功夫。

“惠明言下大悟”，典籍中有两种版本：一种是惠明禅师当下就开悟了；还有一种，据文献记载，他回去以后，按照六祖大师开示的方法参禅，几个月以后悟明心地。这两种版本，我觉得都很好。第一种情况可能代表了惠明禅师的真实境界。第二种情况更适合我们大多数人参考。如果这样来用功，也许几个月、几年、几十年后，我们就能开悟。只要我们这样坚持用功，就都有开悟的机会。

惠明禅师继续问：“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 还有没有更秘密的法门？惠能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我跟你说的，都不是秘密，真正的秘密在你自己心里。我们的心具足万法，反观己心，就能把智慧打开。但是，只能自觉自证，谁也代替不了。

石头禅师给怀让大师送信时问：“不慕诸圣，不重己灵时如何？”不羡慕诸佛，也不看重自己的智慧，到了这个境界，该如何用心？怀让大师说：“子问太高生，何不向下问？”你问得太高了，何不问点基础问题？结果石头和尚就讲：“宁肯累劫受沉沦，不向诸圣求解脱。”我宁可永远受沉沦，也不向诸佛求解脱。这跟我们很多人天天求佛，真是天壤之别。我们的心是一切秘密中最秘密的。谁也不能向佛求解脱，只能自觉自证。

说到禅宗的用功，祖师还有很多非常精彩的开示。有人问药山惟俨禅师：“兀兀地思量什么？”药山禅师回答：“思量个不思量的。”学人又问：“不思量的如何思量？”祖师回答：“非思量。”就讲禅宗在意识上用功，思而无思、不思而思的这个原则，“思量个不思量的”。

沩仰宗是由沩山禅师和仰山禅师共同开创的，仰山禅师刚来拜见沩山禅师就问：“如何是真佛住处？”我们的佛性在哪里？沩山禅师说：“以思无思之妙，反思灵焰之无穷，思尽还源，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这是参禅用功，第六意识转智的一个完整的次第。“以思无思之妙，反思灵焰之无穷”，令我们的意识心越来越清净，越来越单纯。“思尽还源”，最后让第六意识心土崩瓦解，言语道断，“性相常住，事理不二”，这时性相才能统一，事理才能圆融，本有的佛智自然开显。这是禅宗用功的核心。

我们来看看怀让禅师是如何藉由这种用功方式悟道的。怀让禅师先参老安国师，老安国师是五祖大师座下十大禅师之一，一百多岁才圆寂，怀让禅师是他座下非常出色的门人。老安国师却鼓励怀让禅师去参六祖。怀让禅师到了广东南华寺见到六祖，恭敬礼拜，六祖大师就问他：“甚处来？”怀让禅师答：“嵩山。”师曰：“什么物？恁么来？”什么东西？怎么来的？这是问他的心行，你的心是什么状态？《五灯会元》里记载，为了回答这一问，已经饱参饱学、通达经教、禅定功深的怀让禅师，竟然苦苦参究了八年。八年以后，他才回答六祖大师：“说似一物即不中。”说这个真心像什么都不对。

六祖大师就问他：“还可修证否？”还需要修行吗？怀让禅师回答：“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还是需要修行，但此时的禅心已经脱离了一切染污。六祖说：“只此不污染，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这个不污染的“此心”，是诸佛护念的心髓。你已经到了这个境界，我也是一样。“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禅宗所传的，就是这一法。“怀让大师豁然契会”，顿然彻悟了本心。

怀让大师彻悟以后，“遂执侍左右一十五载，日臻玄奥”。从那以后，怀让大师又执侍六祖大师左右，继续精炼禅心，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每天都有进步，心地越来越成熟。

悟后仍要修行

上面讲禅宗成就的是自性三身，也就是法身智慧。但在教下各宗的观念里，在我们这个世界，除了释迦牟尼佛之外，离我们最近的成就圆满法报化三身的是当来下生弥勒佛，这期间不会再有其他人成佛。因此，教下学人不会有当生成佛的发愿。六祖大师明确成佛是成就自性三身佛，于是让成佛变得人人可期。从此以后，我们汉传佛教成佛作祖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六祖大师的贡献，在释迦佛以下可以说是无出其右，这相当于释迦佛来到我们汉地分身宣化。

在三身当中，报化身被祖师称为酬因答果佛，是历劫行菩萨道所成，它是因缘所成的生灭法。法身才是一悟永悟的真佛。禅宗祖师彻证自心以后，其智慧深度与诸佛一样，不然就不是成佛。差别在于广度上不及诸佛，对于无量百千三昧的通达，以及与众生的清净法缘，这都需要用尽未来际的修行来成就。

所以，严格地说，禅宗彻悟以后，才是成熟的参禅，那时就是念念锤炼已悟的佛智，尽未来际修菩萨行，最终建立净土，摄化众生，圆满成佛。

悟后如何用功？

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是禅宗悟后所修的两种三昧，六祖大师特别提倡：“诸善知识，汝等各各净心，听吾说法，若欲成就种智，需达一相三昧、一行三昧。”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有时又总起来说为般若三昧，这与《大乘起信论》里讲的真如三昧是同一个内涵。

“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那么，一相三昧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能够安住于一心真如的生命境界。于一切处，五蕴幻相，身心世界，皆无所住。然后，于幻相中，憎爱不生，亦无取舍。一切利益成坏，荣辱是非，皆不干怀。内心安闲、恬静，心量广大，清净无染。

什么是一行三昧呢？“若于一切处，行住坐卧，纯一直心，不动道场，真成净土，此名一行三昧。” 一相三昧是在静中，一行三昧则是在行住坐卧等的动中，纯一直心，不动道场。念念是真心，这是真成唯心净土。

所以永嘉禅师讲“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这是一行三昧的智慧境界，而不是我们现在基础禅修的状态。我们现在用心观照，走路时知道走路，吃饭时知道吃饭，这是我们因地的基础用功，不能跟祖师禅相提并论。这不是一个层面的智慧。

六祖大师云：“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种，含藏长养，成熟其实。”如果一个人具备了这两种三昧，就好比大地有了种子，最后能够圆成佛果。祖师讲的悟后长养圣胎，就是锤炼这两种三昧。大慧宗杲禅师讲，如果能够证得一行三昧，无量百千三昧将会不求自得。为什么呢？因为一切三昧都以一行三昧为心体。

好了，以上我们依据六祖惠能大师的开示，把禅宗的修行宗旨作了一个笼统的介绍，为了更好地了解禅宗的风格，下面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其他宗派的修行。

其他宗派的修行风格
大乘教下各宗，因为终极目标都是圆满成佛，所以就不会有人敢于期望今生能够成佛，那就不会有像禅宗这样顿开佛智的见解和发心，自然也就不会做发明本有觉性的功夫。这种情况下，成佛便真的需要三大阿僧祇劫。

达摩祖师来中国之前，《高僧传》里很多祖师的修行都非常卓越，戒行清净、教理通达、禅定功深、神通自在，但是很少有说证悟的，就是因为不敢期许有证悟。禅宗兴盛以后，教下依然不敢面对证悟成佛这个目标，甚至诸多诽谤。比如德山宣鉴禅师，他进入禅门以前是讲《金刚经》的大法师，居然也无法理解禅宗顿悟成佛的宗旨。这代表了很多人对法、对修行的理解，都是在因地，在信心位、资粮位上修行，不敢期许今生便有证悟成就。

那么小乘部派是破我执，证阿罗汉，当然更不会期望成佛。同时，虽然他们承认佛的智慧、福报远胜过阿罗汉，而且他们认为佛所证得的空性和阿罗汉是一样的。他们也承认有菩萨，却把菩萨道和解脱道对立起来，认为想要成佛，具备佛的相好庄严和种种殊胜功德，必须以凡夫的身份经过漫长的修行。所以在南传佛教当中，一般他们认为这个世界的圣贤菩萨只有两位，一位是释迦佛的前身，一位是当来成就的弥勒菩萨，除此之外所有的菩萨都只在凡夫位。也因此在小乘部派的观念里，只要是想行菩萨道成佛，那一定是凡夫，当然就不会去追求这个目标。有些大乘法师，居然也持这样的观点，不急于修证，甚至就不证，一辈子都在人天乘的菩萨行上用功。

我们来看看曾经亲见达摩祖师的梁武帝的修行境界。梁武帝是著名的菩萨皇帝，对于汉传佛教的发展贡献极大。他不但建寺度僧，而且自己多次舍身到庙里做义工，然后再让大臣们用重金把他赎回来。他还选派很多出家人学中观教法，自己讲般若经，能讲到天人散花，多达四万人听。可以说在基础修行方面，梁武帝已经到了相当圆满的程度。

当达摩祖师泛海来华，两人相见后有一番精彩的问答。但是，面对达摩祖师的苦心启发，以梁武帝这么成熟的修行基础，居然无从契入。这就是证入佛智的难度，从基础修行转入深入修行，有非常不容易的一面。

那么神秀大师呢，五祖大师传佛心印，他在五祖大师座下天天听法，甚至代五祖说法，《楞伽经》讲得很有影响，个人的戒行、菩提心、禅定境界等，都非常成熟，居然也是“只到门外，未入门内”。神秀大师代表了大多数修行人重视禅定的风格，所以他说“身是菩提树”，三业调伏得相当纯净，才敢说身是菩提树；内心极其清净明了，才能说“心如明镜台”。但是，禅宗顿悟法门，要参究本心，转第六意识才是关键，烦恼心所的调伏是第二位的。而且在凡夫阶位，只要不打开本心，烦恼永远不可能绝对调伏。即便是修得无色界深妙禅定，依然不能出离生死烦恼。

借此我们可以反观自己，是不是把握了修行的要害？贪著福报，贪著功德，以及迷于知解，迷于戒行和禅定，这都是修行的误区。当然，这些也是修行，因果真实不虚，但不是“唯论见性”的禅宗正脉。唯论见性，正是六祖大师顿悟法门与其他宗派修行的核心区别。

所以，以我的理解，达摩祖师传衣钵，就是专门为六祖传的，因为前面几代祖师基本上是一脉单传，不存在衣钵之争。东土禅宗从初祖开始代代相传，最终通过五祖将衣钵传给六祖，就是为了楷定禅宗顿悟法门的宗旨，这就是六祖大师特殊的因缘和高度。

禅门学人的误区

那么，六祖大师将禅法讲透以后，学人就都能够把握参禅要领和禅宗正见吗？事实上，也绝非如此。

我们来看看时值禅宗五家法脉纷纷建立的繁荣期，洞山良价禅师座下的一则公案，了解一下当时学禅的人有哪些误区。

“洞山良价禅师问僧：‘名什么？’”“僧曰：‘某甲。”“师曰：‘阿那个是阇黎主人公？’”这相当于在问：什么是你的本来面目？什么是你的本心？

“僧曰：‘见祇对次。’” 我正在跟你说话的此心即是。我们现在有很多人也是这样认为的，认为当下自己的觉知心就是佛心。看看洞山禅师如何评价？

“师曰：‘苦哉！苦哉！今时人例皆如此，只认得驴前马后底，将为自己。佛法平沉，此之是也。’”纯粹是错认。“客中主尚未分，如何辨得主中主！”

“僧便问：‘如何是主中主？’”主中主是什么呢？洞山禅师回答，“阇黎自道取。” 这要你自己来认识和求证。

僧又问，“某甲道得，即是客中主，如何是主中主？”我若说得，那也只是客中主，如何是主中主呢？

“师曰：‘恁么道即易，相续也大难。’”洞山禅师说，回答你的问题很容易，但是要在功夫上让三昧稳定相续却很难。

这是禅宗讲的宾主句。有宾中宾、宾中主、主中宾、主中主，参禅的四个阶段，也就是发明此心的四个阶段。像我们现在的妄念心，完全是生灭心，生灭无常，就叫宾中宾，也叫客中客。什么叫宾中主呢？刚刚见到佛智，但是还不稳定，这时正需要精进用功。什么叫主中宾呢？功夫已经纯熟，非常稳定了，但是还有妄念习气，不能够于一切境界彻底自由，还需要进一步用功。什么叫主中主呢？念念是清净的真如本性境界。洞山禅师的《宝镜三昧》最后这样讲，“但能相续，名主中主”，真如妙心念念相续，这是主中主的境界。后来又有人问他如何是主中主，他半天不说话。然后问，你懂吗？不懂。洞山禅师讲：“不辞向汝道，相续也大难。”如果我不把问答停下来，想要做到真心稳定也很难。这就是禅宗真实不虚的境界。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学禅，误区非常多，比如动辄就说开悟，我真不知道开的是什么悟，非常让人担心。这就是不深入研究祖师语录的结果，祖师们讲得已经很清楚了。

现代人学禅如何用功？

对于我们今天的人如何学禅这个问题，净慧长老提倡禅戒并重、禅教并重。达摩祖师来到东土，最先提倡的就是藉教悟宗。我们看看六祖大师如何开示藉教悟宗的法门。

“智常一日问师曰：‘佛说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愿为教授。’”

“六祖大师曰：‘汝观自本心，莫著外法相。’”六祖大师说你要常观自心，不要天天讨论这些外在的佛法名词。“法无四乘”，佛法并没有四乘，只有纯一的如来知见，“人心自有等差”，是因为人心不同，才有三乘教法。

但是六祖大师传的是佛智，开的是专卖店，不说余法，最后他都汇归到了禅宗顿悟法门的实践中，所以他讲，“见闻转诵是小乘；悟法解义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万法尽通，万法俱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名最上乘。”

六祖大师把四乘界定为藉教悟宗的四个阶段：诵经，把经典读熟，见闻转诵是小乘，是基础修行；那么悟法解义呢？我们不断地看注解、听开示，体会、研究、讨论，然后悟法解义，把经典在闻思层面读懂，这是中乘；懂多少落实多少，深入实践，依法修行，这是大乘；发明本心以后，“万法尽通，万法俱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名最上乘”。这是禅宗的正传。所以我们可以依据经教，一步一步走近祖师的境界。

“乘是行义，不在口争。汝须自修，莫问吾也。一切时中，自性自如。” 六祖大师讲的“乘”是修行义，禅宗是纯乎又纯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实践法门，不是为了建立教理思想体系，也不是为了争高下、比殊胜。

所以，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学禅一般要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基础修行阶段，一个是深入参禅阶段。在这样一个特别忙碌、复杂的时代，要真实做到身心调柔、道心成熟并不容易，所以我们今天的禅宗学人，一定要打定主意，一辈子做树立般若正见、养成菩萨人格等基础修行的功夫。重中之重，是般若正见的建立。

我们要提倡，把《般若经》乃至一切大乘经论，当公案来参究，以参悟的方式来读。不要为了学习知识和建立思想体系而读，而是重在破除邪见、引发功夫、悟明此心。

面对祖师公案，传统要求是不能思维，只能参究。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好的基础，怎么办呢？我的意见是，依然可以读，就像读《般若经》一样，从建立闻思正见、引发疑情、建立信心的角度去读。

以此为基础，戒定慧三学齐头并进。由于我们很多人烦恼太粗重，修行很难深入，所以要勤修基础止观，以调伏粗重烦恼。解行并重，打好道心基础。这是现时代学禅必须要老实面对的阶段。因为古时候教下各宗都很发达，往往都是学修有成的大德来参禅。但对于我们来说，却要依据禅宗建立好修行的基础。这便是净慧长老提倡生活禅的高明之所在。

在此基础上，我们当然不能放弃发明此心这一追求，必须要深入参究本来面目。在我们道心并不纯熟的前提下，也依然可以参究，但是要缓参，不要急参。以参禅的方法来培养道心也非常重要，可以与运用基础修行培养道心同时进行。

最后，给大家推荐一些经典：

一是经典：《心经》《金刚经》《六祖坛经》《楞严经》《维摩经》《法华经》《华严经》。

二是论：《中论》《大乘起信论》《大智度论》。

三是公案语录：《五灯会元》《宗镜录》，也包括很多单行本，比如《禅宗六代祖师传灯法本》《禅宗五宗七家语录》《临济录》《赵州录》《马祖四家语录》《圆悟心要》《大慧尺牍》等，都是极重要的；还有《憨山大师全集》《虚云和尚全集》，也都是禅宗学人的修行宝典。要全面、广泛地学习，以养育道心。

基础修行阶段，先定些小目标吧，比如说《心经》，先诵够一万遍，诵满之后再定个高点的目标，一百万遍。诵够一百万遍的，大有人在。一遍是一遍的功夫，要肯老实用功。我认识一位大夫，每天背诵五百多遍《心经》，还不算其他的功课。他从家到诊所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来回三个小时，那是他连续诵持《心经》的宝贵时间。随时随地都可以用功。

《金刚经》《六祖坛经》《楞严经》《维摩经》《法华经》《华严经》，亦复如是，先把经典读熟，设定一个持诵次数的目标，不断提高对自己的要求，然后闻思解义，依教奉行，同时不断地参悟，终身受持。

经常听到有人说汉传佛教没有修行法门，这么多法门，一生也修不过来，怎么会没法门修呢？读诵大乘经典是禅宗修行的基础，也是我们汉传佛教修行的通用法门。这些大乘经典都是经典当中的经典，都是成佛的法门，值得大量读诵、抄写、礼拜，然后研究、参悟。前面讲了，见闻转诵一个阶段，悟法解义一个阶段，依法修行一个阶段，究竟证悟一个阶段。任何一部经，都是一个成佛的完整法门，都应按这个次第来修持。

《中论》《大乘起信论》《大智度论》，应该多看几遍，争取看懂；《五灯会元》，要带在身边，经常翻一翻；《宗镜录》一百卷，也不长，几个月就一遍，我鼓励很多人看完过，都很受益，有人看完一遍觉得不过瘾，又接着看。

不这样修，我们如何成佛？大家想想看，我们上一个大学，要读多少书？你想成佛，永远出离生死轮回，这些书居然嫌多？不多啊！
好了，今天就跟大家讨论到这里，感谢大家。

明影法师2017年讲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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