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山寺

明影法师：思量个不思量的

2025 年 04 月 21 日

2023年12月30日，药山寺癸卯年禅七开示

三祖僧璨大师讲：“良由取舍，所以不如。”我们之所以不能与真如本心相应，就是因为有分别取舍心。永嘉禅师也讲：“舍妄心，取真理，取舍之心成巧伪。”如果想要舍弃妄想和烦恼，转而去求取真理，这样的修行用心是没有前途的。为什么呢？因为“舍妄心，取真理”的心就是分别取舍心。想以取舍心证入真心，毫无机会。

破除分别心，放下分别心，改变分别取舍心的运转机制，是修行的关键。

我们有取舍心，认为外部世界真实，执取外部世界的真实，这是法执；执取身心现象为实有，是自我，这是我执。我法二执的核心也是分别取舍心。

所以说，修我法二空，破我法二执，能够证入涅槃妙心、真如理体，与直接破除分别心、证入真如是同一含义，只是从不同的层面与角度进行阐释。

分别心是怎么流转的？

我们思维、分析、比较、判断，做决定，这叫思业。进而发动思已业，运用语言和行为造作种种的善业、恶业，这就是分别取舍心的运作状态，也是它被不断加强的机制。从无始以来，一直到今天，它的工作从未停止过，所以我们才会妄想不断，贪嗔不断，烦恼、生死一样都了不了。这个机制不打破，想要证入真如本心，是不可能的。

依戒定慧三学，来破除分别取舍心的机制，原理也是如此。

首先，通过持戒使身口二业得到规范和调伏，使它顺于善法，顺于解脱，从粗的方面减缓分别取舍心的力量。

与此同时，还要勤修止观。先研究教理，从认识上破除以自我为中心的，以贪嗔痴的欲望为机制的，强大的妄念的力量，以及种种坚固的观念。要通过学修来建立新的思想系统，但此时还是用的取舍心。运用取舍心闻思教法，然后破除捍卫取舍心的凡夫知见，这个功夫很重要。再通过勤修止观，令活跃的取舍心逐渐减弱、安定下来。进一步深入体究取舍心的体性，观察它的起处与特征，直到把它彻底放下，就能够回归本心。
这是依戒定慧三学破除分别取舍心的原理。

这些法义，我们需要搞清楚，并不断地思维，这样才能知道每天行禅、坐禅以及勤学佛法的意义是什么，它的原理又是什么。

我们老和尚（净慧长老）讲：“要勤修戒定慧三学，息灭贪嗔痴三毒，净化身口意三业。”语言通俗，法义清晰，让我们准确掌握了修行的原理和宗旨。只要在破除分别取舍心上不断努力，我们就走在了生脱死，通向自由安乐的修行正路上。

药山惟俨禅师十七岁出家，他严持戒律，持戒之谨严达到什么程度呢？“动如宿习”。好像天生就会持戒一样，言行与戒律的要求相统一。如果用儒家的话讲，相当于“立于礼”。这是从语言和行为层面，净化了对取舍心的造作、强化，为修行打下了良好的根基。

同时，惟俨禅师勤学经论，通达晓畅，对于佛法整体有了非常准确、系统、深入的把握，从思想准备及认识层面，完成了佛法人格的重建。但他此时显然还是凡夫状态，还是凡夫分别取舍心的思想机制，不能现证佛法的安乐，因此发出这样的感叹：“大丈夫当离法自净，焉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邪？”大丈夫应该离法，即离一切身心世界现象，与清净的本心相合，而不应该天天在穿袍搭衣这些律仪之间浪费精力。

大家要知道，当惟俨禅师这样讲的时候，他已然通达了戒律，且非常纯熟，同时对经论的学习也已深入堂奥。所以，大家不要误解祖师，好像不重视戒律、不重视经论一样，并非如此，而是惟俨禅师已经完成了基础的修行，想要实现超越，直证本心。

于是，惟俨禅师来到南岳，拜访石头和尚。一见石头和尚，他便径直求教：“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请和尚慈悲为说。”

惟俨禅师的提问看似很谦虚，实则很自信。三乘十二分教，也就是大小乘的经教，我粗略知道一些，但关于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智慧，还不了解，希望您能予以开示。

石头和尚一看来人很优秀，反问道：“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作么生？”

这句法义看似难以理解，但是我们依石头和尚和药山惟俨禅师的禅法，可以做一个通俗的解释。在石头和尚眼中，惟俨禅师很聪慧，经教通达，戒行严谨，此时想要实现超越，只有直接剿灭思维分别心：思维不可以，不思维也不可以，思维不思维都不可以，你怎么用心？

就像我们坐在禅凳上，前思后想，想想修行，想想烦恼，一会儿用这个法门，一会儿用那个法门，这都是在用心。心很纠结，很不好管，但是，惟俨禅师已经管得很好了，只是这时他还没有超越思维的局限。所有凡夫的妄想心都是分别取舍心，但是它又有层次，有粗细，有因有果，有活跃的有不活跃的，有可把握的有不可把握的。什么最活跃？什么最可把握？什么是龙头呢？就是我们的思维心——第六意识。龙树菩萨在《中论》中把我们的身、口、意三业分成两大类：思业和思已业。思想是思业，身口二业受思想的支配，称作思已业，即对思想的落实。所以，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我们第六意识心造作的，修行也是要把第六意识心摆平，把它变成妙观察智。这就是转识成智的下手处，也是转识成智的关键。六祖大师讲“五八六七果因转”，“六七因中转，五八果上圆”，第六意识是解脱的关键。

石头和尚的开示非常睿智，你已经学了这么多佛法，这时再用思维自然不可以，但是不用思维处于禅定或休息状态也不行，所以思维不可以，不思维也不可以，甚至思维和不思维都不可以。意味着完全没法用心，这正是参禅的要害。

药山惟俨禅师修学如此之卓越，经教如此之通达，面对石头和尚的开示却完全不能理会，《五灯会元》里讲“师罔措”，茫然不知如何用心，也不知如何应对。石头和尚对他的境况了然于心，告诉他：“子因缘不在此，且往马大师处去。”于是，惟俨禅师拜别了石头和尚，奔江西而去。

可以想象惟俨禅师这一路肯定不会闲着，他一定在不断地思维：思维不可以，不思维也不可以，思维和不思维都不可以，这还怎么用心？带着这个疑团，他跋山涉水，晓行夜宿，来到了江西，见到马祖大师，开口便问：“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请和尚慈悲为说。”

马祖大师换了一种方式回答这个问题。马祖大师开示：“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子作么生？”

什么叫扬眉瞬目？古人也讲“才动眉毛，便犯祖师规矩”，那么为什么眉毛、眼睛会动？因为动念头了，动思维了。祖师开示很形象，“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扬眉瞬目就是起心动念，也可以说就是思维。马祖大师说的“伊”指心：我有时让心思维，有时不让心思维，有时思维是，所谓“是”就是与道相应，有时思维不是，即思维与道不相应。

这是马祖大师的自心境界。作为一位大禅师，马祖大师的心早就自由了，他就从这个角度来展示给惟俨禅师，生动、活泼又直接。不知什么原因，惟俨禅师听了马祖大师的开示，当下就开悟了，于是倒头便拜。

马祖大师问：“你见什么道理便礼拜？”惟俨禅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感慨地说：“某甲在石头和尚处，如蚊子上铁牛。”我听石头和尚开示，完全不能领会，就像蚊子见了铁牛，想叮却叮不动。因为思维不可以，不思维也不可以，思维不思维都不可以，“如蚊子上铁牛”，这是参禅的状态。

听了马祖大师的开示，惟俨禅师忽然放下了思维心，完成了觉悟。此时他已经不再受制于分别取舍心的束缚，超越了闻思层面的智慧，打开了本有的清净本心。

马祖大师问他悟到了什么道理，其实是在考验他、测试他。惟俨禅师的回应，得到了马祖大师的认可：“子既如是，善自护持。”你既然已经开悟了，那就让它保持住，别打失了。这是药山惟俨禅师在马祖大师座下开悟的因缘。

若干年后，马祖大师问惟俨禅师，现在是何境界。惟俨禅师回答：“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也就是说现象界的六根六尘已经被净化了，只剩下纯粹的真心。

马祖大师赞叹他说：“子之所得，可谓协于心体，布于四肢。”你的心不但已与真如相应，而且举手投足通体都是真心。于是，马祖大师鼓励他住山传禅，但是惟俨禅师又回到石头和尚处继续精修。

又经过若干年的锤炼，四十多岁的惟俨禅师来到药山，住持传禅四十年，建立药山宗旨。湖南和江西是禅宗快速发展的主要地区。百丈禅师在江西，惟俨禅师在湖南，则是第九代祖师中的两大中心。

一日，惟俨禅师正在禅凳上端坐，有学人问：“兀兀地思量个什么？”惟俨禅师回答：“思量个不思量的。”学人又问：“不思量的如何思量？”惟俨禅师回答：“非思量。”

惟俨禅师在禅凳上端坐的时候，显然不是在数呼吸，也不是在念佛，也不是在修禅定，而是兀兀地——非常生动、非常活泼又非常深邃地在用功。学人问得很到位：您在这儿这么深入地用功，是在思维什么？

惟俨禅师告诉他：思量个不思量的。思量就是思维，我在思维那个不思维的。通俗讲就是，我在思维不分别、不思维的真如本心。

来惟俨禅师门下参学问道的人往往不是凡俗之辈，像赵州、云岩、道吾这样的大禅者比比皆是。所以提问的人也很锐利：不思量的如何思量？真如本心，绝能所、绝分别、非有相、非无相，不是一切分别取舍心的对象，不是思维心的对象。也就是说，思维分别心不能思维已经超越思维分别心的本心。所以惟俨禅师的回答看似存在漏洞。惟俨禅师如实答道：非思量！

药山惟俨禅师说“思量个不思量的”，那么这个思量应该怎么思量？是非思之思，这就是参禅的要害。

大家可以把这则公案记住，反复地体会。

如果说用一句话概括参禅的要诀、秘密、内涵，那就是：思量个不思量的。

因为我们的思维心是最重要的智慧工具，学一切法门它都是关键。我们要完成什么任务？要放下分别，回归我们的本心，要证入涅槃妙心，这就是我们修行的目标。用最锐利的修行工具，直接实现修行的最高成果，所以要“思量个不思量的”。

但是，本心又不可思维，这恰恰就考住了思维心。不能用思维心去思维本心，所以说是“非思量”，也就是非思之思。以非思之思，思维我们不可思维的本心，这便是用功的诀窍。

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用功中，努力落实好药山禅师这一句重要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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